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一剪闲云一溪月,一程山水一年华。
一世浮生一刹那,一树菩提一烟霞。
上一世大婚,水神爹爹与临秀姨意外湮灭,我于花境守孝三年,终日所思所想皆是如何为父报仇,忽略了心底那隐秘的期待与欢喜,对小鱼仙倌亦多有亏欠。
这一世,历经辛苦终是守得云开,我与小鱼仙倌虽是缺了半条命的人,但若从此青丝相聚,白首不离,能相守一日,我便多欢喜一日。
因着心境不同,对待婚礼细节自是点滴用心。想着那玉树芝兰,画堂如昼,合卺同牢,鬓丝同纽,便不由柔软了心肠,自觉日子甚是圆满。
如此想着,便有守门仙侍来报,说是陛下命人送了请帖用的纸样请我过目甄选。
我点头应允,片刻后,邝露方携一干仙娥手捧彩纸步入殿中。
上好的澄心堂纸绘着繁复的花纹,内有金丝银线隐入其中,流光溢彩,熠熠生辉,颜色又均是喜庆,再不见那青的绿的。
心中了然,不由抿嘴而笑。
想起曾选了那样的色纸,小鱼仙倌竟还能面不改色,欣然接受,仿佛只要我喜欢便是好的。
如此想来,不觉心疼他对我的小心与纵容,一时甜蜜,一时酸楚,。
青葱玉指自纸上轻轻拂过,细细甄选,终是挑出一张大红底绣银丝并蒂昙花的纸样:
“就这张吧,颜色喜庆,花样也别致。”
邝露垂首答是,随即轻舒口气:
“陛下与仙上果是心有灵犀,情意相通。陛下亦最心仪这张,不过说一切仍是遵着仙上心意。如此一来,陛下定然开怀。”
言语中的如释重负令我不由得微微一愣。
抬眸看去,只见邝露腮凝新荔,鼻腻鹅脂,丹唇逐笑,观之可亲。忽而想起她对小鱼仙倌的心思,心头微沉。
若我与小鱼仙倌落花无情,流水无意,能圆了她心意,成人之美也未为不可。只是,我几经生死,半生离殇,方才恍悟,这世间唯“情”之一字是断断不能与他人分享的。
如今,观邝露痴心至此,不知该如何与她说道。踌躇片刻,终是一叹:
“邝露留下,其余人等且先退下吧……”
小仙娥们闻言,俯身行礼,手捧彩纸,鱼贯而出。
邝露面色微凝,待得殿中只余与我二人,方怯怯望向我,躬身询问:
“不知仙上有何吩咐?”
我理了理思绪,想着如何既能让她知晓自己的意思,又不至于伤其太深。缓缓吁了口气,尽力温柔了言语:
“邝露,你对陛下的心意我心中知晓。这些年你伴他左右,我对你亦甚是感激……当年曾答允你,必会助你得偿所愿,这承诺我并没有忘记……”
邝露低头敛眉,双眸剪秋水,花颜旖旎红,娇羞不语。
见她如此,我心中不忍,欲出口的话含在口中,又生生咽下。
只是,望向邝露手中捧着的彩纸,想起小鱼仙倌那句“我不怕你对我无心,只怕你偶尔这般有心”,心下微疼。
他为我倾尽所有,我却如何能因此就将他看作我的所属物。从前未曾问过他的意思便轻允承诺,如今想来我又有何权利给出他身侧的位置。
自己惹下的麻烦自是要自己解决,否则岂不误人误己误终身,亦是亵渎了小鱼仙倌对我的一片真情。
如此想着,方轻咳一声,艰难张口:
“只是……邝露,最初你于南天门外试探我对妻妾的看法,当时我不识情爱,不知若两情相悦,心中所求便是一生一世一双人;到得后来终是明白自己心之所愿,情之所钟,只是想必如今你也已知晓,大婚前夕答允你的那人并非是我……”
我咬了咬唇,既说出了口,不如抛却顾虑,将话给挑明了:
“曾经沧海难为水,除却巫山不是云。你如此兰质蕙心,才高咏絮,终有一日必能觅得自己的情有独钟。在别人的故事中即便再呕心沥血,不过跑了回龙套,于你而言岂不委屈。”
邝露面色已是煞白,身形摇摇欲坠,听得最后一句,终是跪倒在地,仰望我的神情却异常坚定:
“仙上……邝露从不敢奢望陛下垂怜,更不敢与仙上相较,此生唯愿能名正言顺伴陛下左右,若日日月月得以见君展颜,便心圆意满。邝露不觉委屈,还望仙上成全!”
见她如此执着,我一时竟不知如何开口,窘在当场。
“就算花神答允,本座亦不答允。”
忽而,殿外传来小鱼仙倌清冷的声音。
只见一袭白衣自殿门外的光影中翩然步入,姿容逶迤,如瑱如玉,如山如河。
行至邝露身侧,垂下眼帘在她身上轻轻扫过,便不再看她,只淡然道:
“邝露,你愈矩了。谁允你这般放肆,令花神为难。”
目光落在我身上,温柔了眼底的冰霜,轻轻一笑,仿若三月暖阳:
“这天地间,唯一能名正言顺伴我身侧的,唯有我的妻子。”
微微一顿,望着我的眸光愈加坚定:
“今生今世乃至生生世世,吾只娶锦觅一人,溺水三千,她一人足矣。今日,本座便在此许下上神之誓,有生之年,永不纳妃,以此为凭。”
温柔地执起我的手,腕间的人鱼泪轻轻退下,不容拒绝般缓缓套入我皓腕之上。
天青色的珠子带着他微凉的体温,一寸寸温润滑过我手臂的肌肤,心口似被他的手轻柔拂过,泛起层层涟漪。
邝露绝望心碎地望着我们,终是支撑不住跌坐于地。
小鱼仙倌垂眸睨视,轻挥衣袖:
“你且退下吧。”
邝露闻言,挣扎起身,勉强行毕一礼,奔出殿外。
一颗泪宛若碎裂的星,自她眼中滑落,飘散于空中。
我微觉不忍,下意识欲抽手去追,不想却被小鱼仙倌温柔且执着地紧握掌中。
不赞同般微微蹙眉:
“小鱼仙倌,你若是不喜,好言相劝便是。无论如何,她也陪在你身旁如许光阴,算起来与你相伴的时日比我还长,你又何苦待她如此冷淡薄情?”
小鱼仙倌凝视着我的目色如同海上的薄雾:
“傻觅儿,我没有不喜。邝露是我倚重的属下,只是我的心中有了你,便再不会有旁人。这么多年,我从未动对她过半点心思,亦未有过任何愈轨之处……”
“若无可能,与其给她无谓的希望,倒不如彻底断了她这般念想,以免时日长了求而不得心生怨怼,徒留情债,亦惹你心烦。如此挥刀断情看似对她残忍,实则好过钝刀割肉。她若能早些想通,便可早些不再受苦。”
宠溺一笑,小鱼仙倌拉过我的手,让我捂上他的胸口。望着我的眸色如一汪深潭,静谧温柔:
“只是……觅儿,你可知今日能听你这么说,我有多高兴。当初你劝我广纳天妃,我直觉心都要碎了。你是自由的,但我是你的,只是你的……”
微微一愣,仿若一股暖流涌上心间,动容非常。
悠悠比目,缠绵相顾,情脉脉兮,说于朝暮。
轻轻倚入小鱼仙倌怀中,只觉自己何德何能,能得如许深情。
曾经,你告诉我每一下心跳都是爱我的,我却将你的手狠狠地挥开。
如今,隔了那么久那么久,我终是能真切听到你爱我的心跳……
一声一声,诉说着天地日月,恒静无言;青山长河,世代连绵……
这一日,我自兜率宫品了仙丹返回璇玑宫。
此次回到天界,我与老君的交情可谓是一日千里,因时时能给他提供各色奇花异草,令其炼丹的成功率大大提高,被老君奉为上宾。
如今,老君每每练成一品丹药,总不忘邀我前去品评一番,顺道提些改进的意见。
于这花草一道,我自是有一番独到的见解,一来一往,竟与之成了忘年交。
行至御花园,忽听一人欢喜道:
“前方那人莫不是小锦觅?”
回眸寻去,只见狐狸仙与彦佑立于玉石桥之上。
扫视四周,此处正位于旭凤往日居住的栖梧宫附近,抬头便可见一树灰色的凤凰花自墙头探出。
心下咯噔一声,也说不上是怎样的心情涌上心头。
我曾将彦佑引为知己,狐狸仙亦可算是亲近的长辈,他们二人助我良多,与之相处亦是欢喜自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