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泽北又一怔。仙道这种开门见山不加遮掩委婉的提问方式,确实让他不太适应。他的笑容淡了些,顿了顿,方道:“我来采买。只是没想到遇到你。”
后堂虽然生了火盆,但并不很暖。泽北冲火盆隔空一弹,其中的火苗顿时旺了起来。
“我原是扎在魑魅滩西边的胡杨,早年游走南北东西,学习为人的道理。消耗了许多时日,才明白人所说的‘走到哪里,还是家好’,于是重新回到西边来。现在便在埈城,教小孩子念书。这次来朔望,是买些笔墨纸砚之类。”
仙道心头一动。
埈城,他是知道的。
这是山王最靠近朔州边境的城池。
当山王与湘南军停战的时候,两处的平民是能够通行通商的,但事实上,两处往来的人少之又少。因为这两处隔着广大的魑魅滩。魑魅滩大部分是戈壁,还有流沙,如果不是军队、商旅有专门补给,普通平民穿越这里,往往存在生命危险。
对于泽北荣治而言,这种穿越倒不算什么。只是,对于仙道来说,“埈城”所隐含的信息是——
泽北荣治,来自山王。
泽北看他若有所思,转而开始问他:“我之前没有在朔望见过你。你是什么?为何到这里来?”
仙道想了想,答道:“我是樟树。我在这里行医。”
泽北点点头:“樟树……不是生在苦寒之地的啊,哪里不好,偏要来这里。这里风沙大,又兼酷寒,缺水缺人,实在不是个好地方。”
仙道听了他这话,脑中不禁首先浮现出流川枫的脸,便道:“我来此地,是帮朋友。”
泽北闻言,微微勾起嘴角,抬起茶盏来啜了一口:
“朋友……世人为‘朋友’能够两肋插刀,世人生平最痛事之一也是‘朋友’的背叛。朋友易为又难得,易散又难分,你倒是个性情中人。”
易为又难得,易散又难分。
仙道第一次听别人,这般来评述“朋友”。
他一直认为,做朋友,是不会去考虑“难易”的。他从来未曾想过,和流川枫做朋友很容易,或者很难;为什么容易,以及为什么难。甚至到目前为止,“做朋友”也只是他单方面的的认为,从未得流川枫的亲口认同。
但这又有什么关系呢?
三井之于流川枫,宫城之于三井寿,水户洋平之于樱木,越野之于自己,谁人不是朋友?难不成都在心头搁置了天平,时时衡量、刻刻计算?
但田冈说过,“人”,终究是各有不同的,无法统一所思所想。泽北如此想,不见得有错。只是,作为千年灵物,本来已很寂寞,于仙道而言,他实不忍看他孤独。
于是他说:“朋友很重要的,我这些年,得了朋友好多帮助。”
泽北笑笑,摇了摇头:“那你有没有想过,如果你没有身负过人灵力,他们还愿与你做朋友吗?你有用,才有资格为友。”
当天一整晚,仙道都神思不宁,没有睡好。
泽北荣治其实算一个很好的聊天者。他并没有谈太多的沉重的东西,互相了解了身份之后,他便与仙道畅谈这些年的游历见闻,很多人事的确新鲜,是仙道闻所未闻的。不知不觉,两人就聊到了深夜,泽北才意犹未尽地告辞回去。然而待仙道躺在了床上,泽北荣治口中那些新鲜见闻却很快如潮水般退却了,只有那个问题,无比突兀和明显地浮现在仙道的脑海中。
如果你没有身负过人灵力,他们还愿与你做朋友吗?
他从未想过这个问题。
而让他心有不平的是,他竟然发现,泽北这个设问,似乎很有道理。
因为他的过人灵力,越野才信任他,让彦一来找他;因为他的过人灵力,流川枫才会与他达成约定,帮助他援救陵南阁;因为他的过人灵力,三井寿和宫城才会从一开始的陌生,转向信任他保护侯爷。这么看来,确乎首先是因为自己“有用”。
所以不是因为“仙道彰”这个人,而是因为仙道彰的“能力”,才可以达成友谊吗?
可是自己不是这样的啊。他认流川枫为友,与他是不是一品军侯无关;他认田冈、越野为友,与他是不是陵南阁阁主无关;他认三井、宫城为友,与他是不是大将军无关;他认彦一、樱木、木暮、水户等人为友,也与他们的身份和“有用与否”毫无关系。
到底,谁对谁错?
他不是不愿为人所用,而是惶惑于这其中是否有,或者是否应该投入真心与感情。
潜意识告诉自己,他的想法没有错。但不知为什么,他就是很在乎这个问题。
仙道彰翻来覆去,辗转反侧,不想睡觉。
那时候他还不知道,其实彼时的自己就是很在乎一件事:
他在湘南侯的心目中,到底是什么位置。
初十当夜,开始下雪,一直下到天亮了也不肯停。下雪的规模和速度远远甩出扫雪速度一整条东街,朔望从上到下白成一片,几乎成了雪砌之城。
在军营里忙活了一整天又被兵士灌了酒而宿醉的三井寿,牵着小莲揉着脑袋进了城,又一步三滑地慢慢拐上了东街。
谁料抬眼的当儿,就看到一个男子大步走出了神奈川客栈,直直朝街对面的医馆里走。
他顿时十分酒醒,拽了小莲大步追了上去。然而走到门前一看,却见仙道竟和那人聊上了。
被冷在一边的相田彦一看到三井,立刻跳了起来迎上去:“三井将军回来了!”
堂中那陌生男子闻言回头,视线与三井隔空相撞。
哟,是个生面孔。
三井盯着那人,随手在小莲脑袋上轻拍一记,朝角门那边扬了下手。黑色的高头大骏便自行踩着步点哒哒走了过去,彦一忙去开角门的门栓——这马灵得很,从不肯让三井之外的人牵。
三井寿带着一身雪沫风霜两步跨进堂来,笑道:“哟,这么大早就有生意?”
仙道一怔,突然意识到——
他需要个理由,向所有人解释与泽北荣治的关系。
正想着,泽北已经抬手一礼,抢先开了口:“见过军爷。我是仙道先生的朋友,并非求医之人。”
三井听着话,人已经到了桌边,抬手自个儿倒茶水。他笑看仙道:
“嘿,你这朋友,没见过。莫非专门来寻你的?”
年轻将军倒茶时侧身向着仙道,双眼笑意之中,问询之意如尖锐钢针,在眼角一闪而逝。
仙道觉得自己看懂了那眼神的意思。仓促之间,他只能随道:“嗯,别处的朋友。”
——他没有说出,泽北原是来自埈城。
在这外松内紧的当儿,他知道这个词对于三井寿而言,意味着什么。但不知道为什么,他还是没有说出口。
事实上,无论是活了一千多年的泽北荣治,还是活了数百年的仙道彰,对于他们这些与尘世几乎毫无牵绊的灵物而言,“山王”、“湘南军”,甚至“皇帝”,都是极为遥远而短暂的词汇,几乎与空气鸟兽无差。岁月倥偬,万物生死,没有什么是独特的,也没有什么是恒定的——即使“仙道彰”选择“湘南”,也只是与“人情”有关,与“世情”无关。
但三井他们不一样。或者说,真正的人,是不一样的。
他们在出生之前,就已经被世事洪流和命运之网深深缠绕,身份、荣誉、仇恨、信念,一笔一划,尽数楔入血脉。他们行事皆有因由;而因由的背后则是世世代代累加在“人”身上框束。对于三井而言,“山王”不是一个词汇。它绞缠鲜血和仇恨,填塞在三井边关回忆中的每一个图景里,是他终生也逃脱不了的桎梏。
泽北荣治从善如流地接了话,道:“我是散修,大江南北都走,前些年与仙道相识,颇为投契,没想到在这儿竟能遇到他。军爷也是仙道的朋友吗?”
三井转回身来,笑道:“快到年关了,也就你们修士会折腾。先生哪里人?此时来朔望不知有什么事呢?坐坐坐。”
看样子泽北也是很清楚埈城微妙之处的。仙道悬空的心多少落在了实处,然而从此刻开始,他却再也插不上话了,三井非常自来熟地开始与泽北攀谈,两人将他晾在了一边。
仙道自个儿想了想,在旁边坐了下来,开始侍弄他昨天没收拾完的草药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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